徽商的衰亡與晉商的輝煌,都來自于壟斷。但徽商的壟斷是在政府庇護下形成的,晉商的壟斷則是通過競爭中國的典當業起源于南北朝時期。最早的兩家當鋪都是寺廟,一家是南齊的招提寺,另一家是南梁的長沙寺。明清時期,典當業的執牛耳者,南方是徽商(以休寧人為主),北方是晉商。到了清代中期,徽商包括典當業已經走向衰落。晉商由典當業轉入票號業,迎來了新的輝煌。
壟斷讓徽商走向衰亡
徽州人從事商業的時間可以追溯到唐宋,甚至東晉,徽商作為一個商幫是在明代中期形成的。徽州人的商業活動主要以木材、茶葉、鹽業和典當業為主,徽商的核心產業是鹽業。
明代繼承了西漢以來的鹽鐵專賣,由國家對鹽業實行壟斷性經營。明初政府為了保證北部駐軍的軍需供給,實行了開中制,即允許私人用糧草換取鹽引(又稱鹽鈔,是一種取鹽憑證,可以作為代幣流通),從事鹽業貿易。開中制促成了晉商的形成。明代中期,開中制已不能適應社會需求,弘治五年(1492年),戶部尚書葉淇變法,把納糧開中改為納銀開中,并抬高了鹽值,這就將開中制變為折色制(直接用銀子換鹽引)。在折色制下,商人不必再到北部邊疆納糧換鹽引,在內地就可以到鹽運司納銀換取鹽引。當時,鹽商分為“邊商”與“內商”。“邊商”是仍在北部邊疆納糧換鹽引的商人,“內商”是在內地納銀換取鹽引的商人。這時,“邊商”失去了靠近北部邊疆的地理位置優勢,無法控制鹽引。“內商”控制著兩淮的鹽業,資金雄厚,迅速發展起來。“內商”向臨近兩淮鹽場的揚州集中,以徽州人為主,這就形成了徽商。
本來在開中制和折色制下,任何人都可以用糧或銀換鹽引。但在鹽業壟斷之下,鹽業的利潤太高了,一斤鹽居然賣到三錢銀子(相當于一石米)。這就激發了政府和官員濫發鹽引,造成鹽的產量小于發出的鹽引,明代中后期已發出而未支鹽的鹽引達到20萬引。為了疏清舊引,政府把持有鹽引的鹽商分為十綱,每年對一綱支舊鹽引,其他九綱以新鹽引支鹽。政府按綱編造綱冊,登記商人姓名及舊引數量。名字不在綱冊上者,無權經營鹽業,這就是綱監制。綱監制實際上是政府授權的私人壟斷,進入鹽綱者都有政府官員背景。鹽業由政府壟斷變為官商勾結的私人壟斷,因此,可以獲得豐厚的利潤。
進入清代之后,鹽業仍然沿用綱監制。鹽商要能入綱并保持地位,就必須依靠官方背景。官商一家,如曹文埴、曹振鏞父子在康雍乾三朝為軍機大臣、大學士,其家族也從事鹽業。也有的是官商勾結,如大鹽商江春、鮑志道都有官員、甚至皇帝的支持。這時的徽商需要的不是商業上的創新,而是維持與官員非同尋常的關系。清代文人李斗寫的《揚州畫肪錄》,記載了徽商在揚州驕奢淫逸的生活方式。美籍華人、歷史學家何炳棣先生評論徽商的生活方式時說,他們如此奢華,不僅是本身的愛好,更為重要的是交結官員,實現官商勾結。乾隆皇帝七次下江南,都由徽商接待,排場之大,耗費之多,無與倫比。無非是讓乾隆關照他們,給予更多的特權。
徽商靠鹽業壟斷獲得暴利而富極一時,保持這種暴利的唯一方式是靠政府維持壟斷地位。這樣,徽商就把心思用在交結官府上,而不是商業本身的創新上。所以,清代中期,當綱鹽制變為票鹽制,任何人都可以從事鹽業時,徽商的壟斷地位即不復存在,徽商也因此走上了不可逆轉的衰亡之路。徽商們經營的典當業在鹽業壟斷時代并沒有占據重要地位,在鹽業壟斷消失之后,也沒有出現像晉商票號那樣的輝煌。徽商靠壟斷獲利,喪失了業務創新的動力和能力。
創新讓晉商走向輝煌
晉商在明代中期之前,也以鹽業為主,也靠與官商結合而做大,如張家與王家都是官商合一的大家族。但進入清代之后,喬家、曹家、常家、渠家、侯家等顯赫一時的晉商,卻是白手起家的。他們沒有任何官方背景,卻成就了一番事業,靠的是自我奮斗。他們要生存、要發展,只有靠不斷創新。有了創新的動力,就會有創新的方式。晉商的經營模式,既有現代經濟學家所講的制度創新,又有技術創新。
從商需要資金。晉商和其他商人一樣,是從小本經營起步的。但要把商業做大,必須解決籌資問題。晉商曾采用過貸金制、合伙制和伙計制等。最后在清嘉慶、道光年間(19世紀初期),終于找到了股份制這樣一種至今仍有生命力的籌資方式。晉商的股份制已具有現代股份制的三個基本特點:股權多元化、股權相對集中以及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晉商的企業可以做到擁有員工3萬余人,分號600多家,靠的就是股份制。晉商的股份制之路,并沒有任何理論指導,完全是自己在實踐中摸索、創造出來的。這在中國企業發展史上是一個偉大的創新。
企業做大了,就必須要有一套規范化的管理機制,晉商深知這個道理。管理規范化必須解決兩個問題,一是用人,二是制度。在用人方面,晉商打破了家族企業親情化管理的傳統模式,堅持“用鄉不用親”,堅持東家的“三爺”(兒子稱為“少爺”,女婿稱為“姑爺”、小舅子稱為“舅爺”)不能進自己家的商號或票號。晉商建立了一套至今看來相當有效的管理制度,包括用于激勵員工的身股制,即員工享有身股,并按身股參與分紅;企業內部的管理制度,稱為“龍門賬”的現代復式記賬財會制度,等等。這些制度創新,保證了晉商幾百年的成功。
山西是一個內陸省份,并不具備貿易優勢。但晉商卻做成了天下第一商幫。靠的是創新。山西本不靠海,但清初的船幫做的卻是對日貿易。山西商人把中國的瓷器、絲綢等運往日本,換回銅,從中獲得了高額利潤。山西不出產茶,但它緊靠茶葉需求大戶俄羅斯和蒙古。晉商就利用這個廣大市場,從湖北、湖南、福建等產茶區采購并加工成磚茶,運銷到俄羅斯和蒙古。這成就了晉商中的駝幫。
更為重要的,是票號業的創建。票號被稱為現代銀行的“鄉下祖父”。同世紀初期,國內動蕩,晉商抓住時機,創建了異地匯兌的票號,在“貨通天下”的基礎上實現了 “匯通天下”。票號是一項全新的業務,晉商在實踐中創造了一整套適應這個行業的制度,使之有效運行百年之久。在這百年中,票號經手的銀子有十幾億兩,但沒有出現過一次高管卷款逃逸、貪污、詐騙等違法事件。這在當時的條件下,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徽商與晉商幾乎是業起同步,徽商在清代中期失去鹽業壟斷地位之后迅速走向衰亡,晉商在明代中期鹽業失利后,不斷創新,一步步走向輝煌。究其原因,則在于徽商的壟斷地位使他們喪失了創新能力,而晉商卻在不斷創新中生存與發展,創新的能力是在市場競爭中逼出來的。徽商的壟斷來于自政府,“因勢而盛,失勢而衰”。晉商在對俄羅斯的茶葉貿易和票號業中也形成了壟斷,但這種壟斷是市場競爭的結果,生命力也就更持久。
中國有句古語“置之死地而后生”。徽商有政府保護,沒有置于“死地”,創新能力就自動消失了。晉商經常處于“死地”,唯有創新才能生存。如果把徽商比之為有政府保護的國企,把晉商比之為沒有政府做后臺的民企,這篇文章就不僅僅是發思古之幽情,而是借古喻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