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歷除夕的鐘聲剛剛敲過，國內成品油價格終于在美伊戰爭的陰霾下，又一次“抬了頭”。而半個月來，同時有所“抬頭”的，不僅涉及各相關下游產品的銷售價格，更有南方沿海成品油的走私活動。

　　“憑經驗，國內價格上漲后，走私油的利潤空間加大，沿海地區‘螞蟻搬家’式的小額成品油走私活動，將愈演愈烈。”福建省平潭縣打擊走私辦公室主任王長發憂心忡忡地對記者說。福建沿海最新查獲的一起成品油走私案件發生在1月25日泉州市南安縣石井鎮，廈門海關當場收繳走私成品油300多噸，并連帶搗毀了一個千噸左右的“地下”油庫。中石化相關人士指出，2002年上半年我國GDP增長7.8%，但成品油消費增長僅為2.7%，遠低于4%～5%的正常值（據GDP增長率測算的成品增長率），走私油是罪魁禍首。

　　成品油走私猖獗征兆：中石化銷量與國稅征收額下降雖然進入2月以來，福建沿海并未傳出查獲油品走私的“捷報”，但中石化福建石油分公司平潭支公司東澳油庫負責人王玲卻怎么也高興不起來。截至2月9日，東澳油庫只銷售了95噸油品。王玲心情沉重地對記者說：“照這樣的速度，我們2月份最多也就賣300噸油，而去年同期，我們賣了1393噸，到底是誰‘吃’了1000多噸油呢？”

　　自去年初以來，東澳油庫的銷售量便直線下滑：2002年1月，東澳油庫售出成品油2565噸，2月下降為1393噸，3月更是銳減到872噸，至當年8月平潭縣伏季休漁期間，東澳油庫的銷售量到了歷史新低的497噸。“如果說休漁期間銷量下降情有可原的話，那么，今年1月我們只售出500多噸，僅相當于去年同期的1／5，這又怎么解釋呢？”王玲的話中充滿不平之氣。

　　就在東澳油庫銷量迅速下滑的同時，與東澳油庫咫尺之遙的3個為漁船加油的私人加油站卻生意紅火。

　　記者在這些緊靠海邊（只一街之隔）的加油站看到，表面上，它們與其他商鋪無二樣，不同的是，這些商鋪的旁邊均有一個一人多高的小房子，房內有一根皮管直通海邊，眾多往來漁船便通過這根皮管加注柴油。當繞到這些商鋪的背后，記者著實一驚，只見容積在2噸左右的大油罐赫然矗立其后，雖無標志，但煞是醒目。記者在三個加油站現場均未發現正式的工商執照、技監檢驗證和消防許可證，而國家明文規定的加油用稅控加油機，更是無從談起。通常，船長將皮管往漁船機艙里一插，加油站老板便開閘放油，具體加油數量完全憑借老板目測。

　　“這樣加油倒真方便，不過，稅務部門能放過你們嗎！？”趁老板正忙時，記者突然發問。“這地方不比你們北方，天高皇帝遠。再說，巴掌大的小島，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睜只眼閉只眼就算了。”老板雖然聽出了來訪者的北方口音，但“苦于”業務繁忙，無暇顧及來訪者的真實身份。

　　為了證實加油站老板的“隨意”之詞，記者來到平潭縣國稅局，詢問去年以來平潭成品油零售增值稅的征收情況。按照常理，一個地區成品油零售增值稅的增減變動情況，一般反映了該地區成品油正規購銷渠道的興衰。

　　“請您介紹一下去年我們成品油增值稅的征收情況。另外，東澳鎮海邊的3個私人加油站是否足額繳納了增值稅呢？”面對西裝革履、正襟危坐的平潭縣國稅局副局長游天壽，記者開門見山地表明了來意。“具體的征收情況呢……我不太好說。你說的東澳鎮私人加油站嗎……我……不清楚……”游天壽說。

　　接下去的問題，游天壽均以保密為由拒絕回答，并以懷疑記者身份為由，喚來四五個人，阻止記者離開其辦公室。其中一人問游天壽：“是不是那邊派來的？怎么還敢來？”記者至今無法確認“那邊”的具體所指，但可以肯定的是，如何對待記者，游天壽已輕車熟路。

　　最終，記者在及時撥打110報警后，才得以從平潭縣國稅局“逃脫”。

　　次日，記者聯系到平潭縣國稅局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員后得知，該局去年1～6月的成品油增值稅實際收繳額已呈下滑趨勢，而去年下半年，形勢更為嚴峻。今年1月，這種情況并未得到根本扭轉。“實際的下滑數字，誰會傻乎乎地寫在報表上，但在平潭，這已是公開的秘密。”

　　探訪平潭私人油庫誰參與了成品油走私？

　　可見，平潭的問題已相當嚴重。

　　中石化正規渠道成品油銷量銳減，成品油增值稅收入也相應下滑，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無非有兩個可能：一是平潭成品油市場迅速萎縮；二是走私成品油的嚴重沖擊。

　　雖說平潭經濟在福建省所占比重不高（連續幾年，平潭在全省經濟總量的排名中落入后10名），但在福建連年GDP增長率保持平均9%的大背景下，平潭經濟也有所增長。因此，擁有38萬人口及數以萬計的車輛、船舶的平潭，成品油市場不可能萎縮。

　　因此，本該與經濟增長保持同步的成品油銷量，在平潭卻出現下滑，走私油難逃干系。

　　在平潭，目前登記在冊的成品油批發零售企業約30余家，其中包括中石化東澳油庫和由私人經營的金井油庫。然而，記者發現，若連同無合法手續、無稅控裝置的加油站、油庫，平潭全縣的成品油批發零售企業遠不止30余家，僅城關至蘇澳17公里公路兩側，就有各類加油站10座，而其中，中石化、中石油所屬的加油站僅各有一座（另外8座中，有3座沒有稅控加油機）。

　　此外，在總面積250多平方公里的平潭縣主島———海壇島，容量在50噸以上的私人油庫有4座，分布在金井、東澳水產冷凍廠、蘇澳、南盤等地。這些油庫的經營情況如何呢？

　　在東澳水產冷凍廠油庫，記者看到，容積在百噸左右的油罐已銹跡斑斑，緊鄰海邊的加油機上無任何技監與稅控裝置。在這里，油量加注的多少，完全憑經驗目測，而至于稅務部門如何根據其購銷情況收繳稅款，不得而知。

　　一位自稱姓林的老板得知記者來意后，顯得格外緊張，一再聲稱自己是合法經營，但當記者要求看一看其營業執照和繳稅單據時，其不僅沒有出示，還極不禮貌地向記者下達了“逐客令”。

　　而在蘇澳油庫，記者根本無法進入油庫大門。該油庫緊鄰邊防檢查站，不僅大門緊鎖，還有人武裝站崗。

　　這些類似“軍事禁區”的私人油庫是否直接參與了日益猖獗的成品油走私呢？事關重大，記者不能妄下結論。然而，聯想到在東澳冷凍廠油庫看到的正在裝卸柴油的代號為“閩平漁F869”的加油船，再加之知情人士的分析，記者大致可以想象出沿海成品油走私的情景。

　　在福建沿海，類似于“閩平漁F869”的加油船數以萬計。它們一般隸屬于不同的私人油庫。平時在海上游弋，為漁船加油，而到了夜晚，這些加油船很可能“搖身一變”，駛到臺海中線，過駁走私母船上的成品油，運回油庫。由于行動隱秘，且過駁、交易時間極短（約為20分鐘），因此，緝私部門打擊難度很大。此外，私人油庫幾乎沒有任何稅控裝置，進項、銷項管理混亂，這些加油船回到油庫是加油，還是向油庫注油，外人很難得知。

　　據東澳鎮一位漁民向記者透露，島上的幾家私人油庫老板，在當地都是“獨霸一方”的強權人物，這些人的后臺不僅通達縣里，甚至省里都有人為其撐腰。據悉，去年，海關曾在東澳冷凍廠油庫查獲140多噸走私油，但不久，便不了了之。

　　誰為成品油走私猖獗負責？

　　在平潭，除住宿之外，其他消費很少能開出正規發票，這早已司空見慣。以城關至東澳、蘇澳、白沙等村鎮的國營中巴車（已為個人承包）為例，多數當地乘客沒有索取車票的習慣。當記者向售票員索要車票時，售票員先是詫異，然后干脆說：“我們不用車票。”“那你們怎么應付稅務部門呢？”記者追問。“一般包稅，有時，象征性地交一點。”售票員回答。

　　據記者調查，平潭多數企業均采用包稅制，月包稅額從幾百元到幾萬元不等。這種包稅制也滲透到成品油零售批發企業。東澳鎮一家私人加油站的老板告訴記者，他每月象征性地向稅務部門交300元后，就再沒有人來查他的進項、銷項和庫存了。更有甚者，據知情人士透露，平潭縣某政府部門的干部中，有人持有某家或某幾家私人油庫的股份。

　　眾所周知，成品油是關系國計民生的特殊商品，國家為防止走私油流入國內市場，對企業批發零售成品油有著嚴格的稅收管理。而平潭成品油稅收情況如此混亂，無疑為走私油打開了方便之門。

　　此外，政府緝私部門間的相互協調不力，也是福建沿海成品油走私屢禁不止的重要原因。福清海關駐平潭辦事處某負責人告訴記者，目前，海關、邊防、公安等部門都有權緝私，而各方缺乏有效溝通，在緝私行動上難以形成合力。而且，在緝私罰沒款的分配上，也明顯不公。如果平潭邊防部門抓到走私，其罰沒收入要先上交當地海關，再由當地海關上交國家海關，然后國家海關再下撥到福建省財政，至于什么時候真正落實到平潭邊防的賬上，根本無法預測。“因此，邊防、公安等部門從根本上難以產生緝私的動力。”

　　賒賬為漁船加油的傳統給走私油打開了市場曾有報道認為，漁民是以“螞蟻搬家”為主要特征的成品油走私活動的主要參與者。然而，記者在平潭縣采訪發現，由于漁船大都設備簡陋，根本無力行駛到臺海中線附近過駁走私油。

　　一位漁民告訴記者，目前，一艘百噸位的漁船一年的純收入也就5萬元左右，平均到每個船員身上，也就1萬元，這對于一般有四五口人的漁業之家來說，僅能滿足溫飽。由于漁民收入下滑，在平潭漁民中形成了賒賬為漁船加油的傳統。“那些私人油庫先加油給我們，等我們出海回來賣掉魚后，再給錢。”對此，中石化福建石油分公司綜合業務處副處長官大興很是為難：“作為國營單位，我們不可能讓漁民賒賬購油，而漁民往往并不關心所加柴油的質量和數量，只要能賒賬，就去私人油庫買油。這無形中給走私油打開了市場。”

　　據了解，目前，從臺灣走私到內地的成品油與內地市場的成品油，在色澤、品質等指標上幾乎沒有差別，這給走私油的辨別工作造成極大困難。而且，由于是“螞蟻搬家”，走私金額一般不足5萬元人民幣的起刑點，使犯罪分子更加無所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