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伯利難題

　　“到今天為止，鉆交所已經有近50筆生意通過了‘金伯利進程國際證書’的認證。”上海鉆石交易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上海鉆交所）董事袁文瑤顯得相當滿意，“我覺得在金伯利進程方面，中國的鉆石行業還是比較幸運的。”

　　最近，為阻斷非洲“滴血鉆石”貿易而在國際上炒得沸沸揚揚的“金伯利進程”，使我國目前唯一辦理一般貿易鉆石進出口手續和鉆石交易的場所———上海鉆交所再次成為關注的焦點。

　　1月28日，國家質檢總局派出機構正式進駐上海鉆交所，其職責就是簽發“金伯利進程國際證書”，以封堵“滴血鉆石”進入我國。

　　由于鉆石加工貿易分散在全國各地，質檢總局同時也在各個口岸開設了該業務。

　　讓袁文瑤感到“謝天謝地”的是，他們起初非常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生。

　　“主要是時間問題，多設一道手續就得多花時間，特別是毛坯鉆，如果在加工環節多3天就會多出很多利息。而在這個行業，如果貨在手里壓了2個月，基本上就是沒錢賺了。”

　　據了解，目前在香港辦理金伯利證書所需時間大約為一周左右，而在上海鉆交所只需1天。

　　顯然，“金伯利進程”讓國內鉆石行業的滿意度大于預想。但一位業內資深人士不無憂慮地指出，國家盡管付出了高昂的管理成本，但阻斷“滴血鉆石”流入中國市場的最終目的，眼下似乎很難達到。

　　癥結在于仍然“熱火朝天”的地下鉆石交易。“其實，金伯利證書管住的都是守法的；對那些不守法的，它有什么辦法？鉆石走私問題不解決，就不能保證市場上不出現滴血鉆石。”因為滴血鉆石主要就是通過走私來的。走私鉆石不會報關，又從何查證其產地來源？

　　“國內鉆石行業長期處于無序狀態，走私猖獗，不法交易頻繁。”該人士進一步指出，“要封堵滴血鉆石，首先要解決地下交易問題。”

　　“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上海鉆石交易聯合管理辦公室（以下簡稱上海鉆管辦）主任方雄很坦率，“比如，以前國家將珠寶定為奢侈品，稅率一直比較高。而我國市場所需的鉆石大部分是靠進口的，進口稅率過高形成了國內與國外的巨大反差，不法經營者也就鋌而走險。”

　　而鉆石價值高、體積小、易攜帶的特點，更使其成為不法分子用來走私、洗錢的“得力”工具。“走私鉆石太容易了。”據悉，目前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可以讓海關檢測發現有鉆石通過”。

　　統計數字觸目驚心。2000年之前，地下交易占了整個中國鉆石交易的99％。而現在，上海鉆交所必須面對的仍然是猖獗的走私、販私。

　　鉆交所小勝

　　在開業兩年多后，上海鉆交所終于找到了一些“揚眉吐氣”的感覺。

　　2002年，上海鉆交所全年交易金額為1.57億美元，其中進入國內市場的有5200多萬美元，共完成稅收6700萬人民幣。

　　這個數字比2001年的年交易額增長了20多倍；比1995年－2001年正規渠道的全國鉆石進出口一般貿易增長了16倍；完成稅收約是年稅收的13倍。而據悉，國內鉆石首飾消費年增長速度約在30％－40％。

　　“去年90％以上的交易都是在下半年完成的。”方雄透露，去年6月之前，上海鉆交所幾乎是處于“閑置”狀態。

　　2000年開張之際，上海鉆交所曾宣稱享有特殊保稅政策：鉆石進口不征收三稅（進口稅、增值稅、消費稅）；國內鉆石進入上海鉆交所可享受出口退稅；國內外會員均可擁有外匯專用帳戶，一律按美元結算等等。

　　但上海鉆交所很快就發現自己處境尷尬，拿到了政策卻沒有辦法實施。

　　“因為在操作上我們當時拿到的優惠政策與國內整體的稅收體系是不相配的，只有一步步通過了細則后才能實施。”袁文瑤回憶。

　　于是，無法正常營業的鉆交所只好進入“試運作”。

　　“實際上我們走了一條先建所后調整的路子。花了1年半的時間去與財政部、稅務總局、經貿部等相關部門進行協商——這也是我們去年6月份之前的主要工作。”方雄頗為感慨。

　　終于，到了去年5月，“所有政策的初步調整告一段落。”主要包括：凡在上海鉆交所內報關進口的各類鉆石，一律免征進口關稅；鉆石進口環節、生產環節的消費稅后移到零售環節，并減半按5％征收；進口環節17％的增值稅照常征收。同時，要求一般貿易鉆石進出口必須通過上海鉆交所海關辦理報關手續，從2002年6月1日開始其他海關一律不準辦理。

　　以上政策的調整在當時被認為是“中國鉆石市場和產業發展的轉折點”。有關專家測算，鉆石毛坯和成品鉆在進口環節上的實際稅賦分別比原來下降了50％和60％。原來分別是33.9％和41.7％。

　　2002年6月1日，上海鉆交所終于告別了“試運作”，步入正式營業階段。

　　效果是顯著的。去年下半年，鉆交所交易額大幅上升，會員猛增至將近100家乃至“房子都不夠住了”。而且，在上海鉆交所現有的會員中，加工型企業的生產能力占到了全國鉆石加工的90％以上。

　　但方雄并不滿意，“我們一開始的設想是正式運轉后至少應該吸納10％－20％的交易過來，但運作一兩個月之后發現遠遠低于我們的估算。”

　　業內人士透露，目前國內鉆石交易中，地下交易仍然高達93％。

　　上海鉆管辦緊接著在全國開展了一場“打擊”活動。

　　黑白拉鋸戰“去年夏天，要開展打擊活動的風聲傳出去后，鉆交所的交易額一下子就上來了，那段時間是交易所從正式運作到目前為止的最高峰。但是一不打，交易額又下去了。”

　　方雄對此顯得有點無奈，“后來也就不了了之了，甚至一個也沒有揪出來。”

　　而這場打擊行動中，上海鉆管辦面臨的一個最大尷尬，就是作為監管部門，它沒有對上海鉆交所以外眾多企業的不規范行為進行查處的權力。“我們這里有很多信息，但是又無能為力。如果有這個權力，情況可能就會得到很大改觀了。”

　　而實際上，由于力量有限，上海鉆管辦只能在上海調查，上海以外則依靠當地的工商、稅務等部門。但這個行業內部“已經形成了一套完善的保護體系，單憑工商、稅務等非專業機構很難發現其漏洞所在。”

　　當然，原因“遠遠沒有這么單純”。而對上海鉆管辦來說，在打擊進行了一個多月后，他們的想法變了，“我們感覺到面對的是一種無序的交易環境，以及龐大的利益集團。打擊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一位業內人士道破了鉆石走私的“奧秘”：在增值稅發票上做文章。

　　一筆走私鉆石要賣給首飾店、商場，必須有進項發票，但“走私肯定是沒有發票的，如開發票就必須去上稅。”而“國內現在有專門代開增值稅發票的公司，到那里買一張票面稅率為17％的發票，只需支付大約6％的費用。”

　　“走私鉆石一般都從東南沿海進來，就是因為那里有一條龍的服務。”該業內人士指出，“有人幫忙把貨帶進來，有人負責搞發票。”

　　而在販私交易中，目前實行“即征即退”稅收體制的黃金行業，無意間充當了一個最大的“橋梁”。比如，一個首飾加工廠用現金購買了走私鉆石，為了不使賬戶出現破綻，就利用進項中能夠即征即退的黃金空額，再鉆開模糊用料性質發票的空子（不寫“鉆石”而寫“飾品”），“輕而易舉”就拉平了賬戶。

　　以目前國內最大的首飾加工和集散地深圳為例。每年深圳該產業的產值為100多億人民幣。根據上海鉆交所的登記，上海基本上沒有鉆石到深圳，而深圳海關現在已終止辦理一般貿易鉆石進出口業務。其鉆石的來源是不言而喻的。

　　于是，在此交易環境里，堅持只做正規交易，對市場競爭激烈的企業來說肯定就要“吃虧”。事實上，鉆交所的不少會員現在也是“腳踏兩只船”。

　　這樣就衍生了國內鉆石行業的另一個“怪現狀”：誰都不愿意講自己的規模。因為交易不規范，一講銷售額，很多問題就會暴露出來。

　　政策杠桿“現在制約正規交易發展的政策瓶頸就是過高的進口增值稅。”不少業內人士強調。

　　他們認為，國際上對鉆石管理比較成功的國家，如比利時、印度等，基本上都采取了集中管理和進口環節零稅相結合的政策。該政策是消滅走私的關鍵。

　　但由于稅收體系不同，我國現在只是實現了零關稅，在進口批發環節還得征收17％的增值稅，不能像很多國家一樣，將其移到后面的首飾消費這個環節征收。

　　而在零售環節稅收監管力度的薄弱，也讓稅務部門無法將增值稅后移。

　　“現在如果這樣做，后果很可能就是什么都收不上來。”一位業內人士分析。

　　而通過不規范開票來避稅，已經成了很多企業的“家常便飯”。“他們一般是模糊用料性質，比如只寫鑲嵌首飾或者鑲嵌飾品。這與賣酒寫賣液體性質差不多。首飾不同用料的成本、金額相差非常大。”

　　于是，很多人將希望寄托在鉆石增值稅的降低上。“增值稅應該根據行業的不同，制定一個靈活的稅則和制度，不可能各個行業一概而論。再說國外消費環節的增值稅率也沒有這么高。”上海勤德鉆石貿易有限公司董事喻曉東的觀點頗有代表性。

　　“從前面我們在政策方面走出的‘成功一步’來看，運用稅收杠桿是最能見效的一種方法。”方雄說。

　　如何降低鉆石增值稅？有關人士提出，現在鉆石是作為消費品征收增值稅的，但鉆石作為一種礦產，如能被重新定位為礦產品，就只需征收13％的增值稅。

　　不過，也有專家指出，對現在利潤已經很薄的鉆石批發業來說，13％的增值稅“還是有點高”。他們認為，可以考慮對在進口環節中實際稅賦超出一定比重的部分，采取即征即退的辦法。

　　支持者認為，以上兩種方法都將進一步縮小正規交易與走私的成本差距（目前走私的成本大約是10％），有利于發展國內的鉆石加工業，增多正規交易，保證國家稅收的落實。

　　但也有業內人士對此不以為然，“所有消費品都是17％的增值稅，鉆石沒有理由比別的行業特殊。”他們認為，零關稅后黑市鉆石交易仍然猖獗，關鍵在于地方監管和執法，“如果不能開不規范的發票，黑市也就不會存在了。”

　　對此，上海鉆管辦制定了一套“先易后難”的計劃。按照設想，方雄準備先解決票據用料性質填寫模糊的問題。

　　“實際上，業內對各種產品都有很規范的品名和明晰的編號，比如鉆石金飾、寶石金飾、鉆石鉑金首飾等等。稅務部門只需規定：所有的珠寶行業必須按照品名來開發票，按照用料來開票，他們就很難鉆空子了。”

　　接下來，上海鉆管辦希望進一步利用稅收杠桿，并加強“整個面上的監管”。

　　讓方雄感到振奮的是，最近他們在政策上又取得了一個“大突破”。去年12月下旬，國家經貿部批準，賦予在上海鉆交所交易的國外鉆石貿易企業進出口經營權。“鉆石行業是國內首個全行業取得這一權利的。”

　　這一政策對上海鉆交所的好處是，“容易形成新的規范交易的增量，并使交易所加快成為一個真正的國際交易平臺。”

　　方雄表示，眼下他們正進行廣泛的調查研究，以繼續“尋找突破口”。

　　「相關解釋」

　　滴血鉆石與金伯利進程長期以來，在盛產鉆石的一些非洲國家，反政府武裝以發動內戰的血腥手段搶奪鉆石產地、非法開采、銷售毛坯鉆石和粗加工鉆石，借此籌措內戰經費。從他們手中流入市場的鉆石被稱為“滴血鉆石”、“沖突鉆石”。

　　為遏制這種不法行為，南非、納米比亞等非洲國家于2000年5月發起“金伯利進程”：2002年11月，聯合國通過了“金伯利進程毛坯鉆石國際證書制度”，并決定于2003年1月1日起在包括中國在內的39個國家、地區正式實施。這項制度規定，出口國必須為出口的毛坯和半成品鉆石簽發官方證明，證書上寫明鉆石價值、數量、重量、級別等內容。進口國政府在驗明出口國官方證書無誤后，方可準予進口。